瘟疫的隐喻死于威尼斯蔓延的病毒就像欲
年,遭受癌症折磨的苏珊·桑塔格完成了《疾病的隐喻》,疾病的切肤体验和日常遭际,让她获得了一种观察角度,对文学传统中的疾病话语予以审视和剖析。50年后的中国,一场浩漫的传染疾病不期而至,而痛苦漫长的拉锯仿佛一场正在上演的沉浸式悲喜剧,每个人都必须置身其中,不得不直面复杂的社会问题,品尝幽微的人生况味。这赋予我们一种热切,去重新审视不同阶段的各种文学作品中的瘟疫表达,而来自现实生活的切身体验也会给文学解读带入一种不同以往的角度。
《死于威尼斯》,托马斯·曼/著钱鸿嘉、刘德中/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年5月版
年的5月26日至6月11日,36岁的托马斯·曼与妻子卡佳及哥哥亨利希·曼在威尼斯度过了几周的假期。随后这次威尼斯之行的种种见闻、印象、感受,和盘踞作者心头的文艺思想,以及度假前后的世界性事件一起,经托马斯·曼的妙手裁剪,被编织成了一篇中篇小说《死于威尼斯》。
之所以用编织这个词,不仅仅因为小说中的大部分素材皆有所本(托马斯·曼本人曾说:“《死于威尼斯》里没有任何编造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些素材以一种错综复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现实中的素材在真实、象征、神话、心理等多个层面上被彼此调用。难怪作者不乏自豪地说:“《死于威尼斯》的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结晶品,这是一种结构,一个形象,从许许多多的晶面上放射出光辉。它蕴含着无数隐喻;当作品成型时,连作者本人也不禁为之目眩。”
托马斯·曼,德国作家,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就小说的情节而言,《死于威尼斯》可谓清晰、简单,也因意大利导演维斯康蒂的同名电影为众人所知(尽管电影对小说的裁剪改编,让它几乎成为了另一个故事):
大作家阿申巴赫今年53岁,作为意志力的信奉者,他以艰苦、自律的姿态追求写作的巅峰。这让他功成名就,也让他精神疲劳,创造力萎顿。某天,他突然萌发了外出旅游的愿望,然后像是被某种力量推动着一般来到了威尼斯。威尼斯一方面是一个迷人安闲的目的地,另一方面又带着某种神秘和危险的色彩。阿申巴赫在酒店遇到了14岁的波兰美少年塔齐奥。阿申巴赫对塔齐奥天神般的美貌惊讶不已,进而魂牵梦萦,无法自拔。他一面把塔齐奥看作是美的本质、美的化身,一面却陷入了狂热和失控的泥沼。他每日在海滩、餐厅、街道追随塔齐奥的身影,却从未与少年有过任何交流。阿申巴赫与日俱增的情思让他迟迟不愿离开威尼斯,即便此地瘟疫正在暗自流行。最后,在波兰少年动身离开的那一天,阿申巴赫死在了威尼斯的海滩上。
这几乎是阿申巴赫一个人的独角戏。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者设置了多个层次的复杂指涉,将尼采学说、瓦格纳音乐理论、希腊神话、柏拉图哲学等内容糅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嘈杂的价值世界;同时作者的意图与态度,也是模棱两可、欲言又止。于是读者在享受这个多重世界时,既是愉悦的,也是迷茫的。读者往往被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所困扰,例如,阿申巴赫对波兰美少年的迷恋,是高尚的还是庸俗的?作者对阿申巴赫的道德评判持何种态度?阿申巴赫在威尼斯海滩上的死亡究竟是一种堕落还是一种安慰?以及如何定义这部作品,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还是浪漫主义的颓废白日梦?
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海报
不自洽的现实
我们先从最后一个问题开始。这不仅是作者风格的呈现方式,其中还隐藏了小说的精神内核。
小说以直率的现实主义风格开头。20世纪初一个春日的午后,阿申巴赫决定在繁重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到街上散步,寄希望于空气和活动能帮助他消除疲劳,以便继续工作。作者精心安排阿申巴赫沿着现实中可以被复刻的路线走了很长的路,又筛选出阿申巴赫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感。他看到英国花园里树上长出的第一片嫩叶,又感到一种属于八月半的闷热。他的孤僻让他避开熙攘的人流,一路走到北郊墓园附近。此时天空出现暴风雨的征兆,阿申巴赫因此选择坐电车回城。因为电车没来,他利用候车时间四处张望,由此注意到车站旁的殡仪馆中出现了一个“颇不寻常”的陌生人。接着又是一整段极其繁冗的描写,恨不能将陌生人的古怪外貌、异国服装、傲慢的神情尽数展现。
这个陌生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没有与阿申巴赫有任何实际上的互动,却莫名地勾起了阿申巴赫的一种幻觉,一种欲望。可以说这个陌生男人几乎构成了他去威尼斯的全部动机。然而,作者仍然给阿申巴赫安排了颇为合理的说辞:“不知是那个陌生人的逍遥姿态对他的想象力起了作用呢,还是某种肉体因素或精神因素在起作用,他只十分惊异的觉得内心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心里乱糟糟的,同时滋长着一种青年人想到远方去漫游的渴望。”
正如许多研究者指出的,陌生男人的形象对应的是希腊神话中的冥界使者,从一开始就预示着阿申巴赫宿命式的威尼斯之死。但即便不将他纳入到神话体系中,古怪的陌生人的存在仍然是神话式的,不仅仅因为他在阿申巴赫决策上有着非理性的影响力,更是因为他昭示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如同许多科幻小说的情节一样,沉浸在虚拟世界中的人并无法辨识自身的虚幻与真实,他必须借助于某种契机,找到逻辑现实中的断裂和不合理之处。在《死于威尼斯》中,阿申巴赫也经历了这样的过程。他的生活本是一个自圆其说的封闭圆环,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托马斯·曼精心挑选的生活细节,他给阿申巴赫的所有选择提供最逼真的动机,环环自洽的现实逻辑。但阿申巴赫注定要从这个与现实世界一般无二的世界中醒来,而古怪的陌生人是第一个不和谐信号。阿申巴赫对古怪陌生人的观察显然罔顾“社交距离”的原则,过分细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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